76 Chapter76 (第2/2页)
艾波洛尼亚。
艾波差点脱口而出,好在及时止住,装作不明所以地瞪大眼睛,看向发问的男人。他看起来四五十岁,身材瘦削,双目有神,两鬓有几丝风霜般的白。
“你不记得了?”他问。
少女迟疑地点点头。
1900打量着她,发白的皮肤、棕色的眼睛、漆黑的长发、廉价的黑色连衣裙。如果这是塞壬,显然也不是个富裕的。
“你想要回大海吗?”
少女连连摇头。
“你会唱歌吗?”
艾波自信点头,不带丝毫犹豫,然后她就看到这个外国男人双目噌地亮起,兴奋地说:“太好了,你就在船上住下吧!”
“你想要她在船上住下?”
史密斯船长握着烟斗,打量着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钢琴家,昔日的小男孩如今已经快要五十岁,而他也老了,这艘船也老了。他耐心地和1900解释:“她是女人。现在船上没什么客人,不需要服务员和厨娘。我不能无缘无故收留她,要么让她付船费,要么她只能下船了。”
钢琴家挠挠头,他没有钱。
曾经养殖场般住满人的三等船舱,此刻空空荡荡,女孩披着旧毛毯坐在其中一张钢丝床的下铺,脸贴着圆圆的舷窗,看向波光粼粼的海面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“明天船在阿尔及利亚补给。”1900沮丧地传达史密斯船长的意思,“十分抱歉,给了你不该有的希望。”
“船费吗?”艾波转过头来,经过几小时的修整,嗓子基本恢复,只是那意大利口音仍挥之不去。她朝1900伸出手,疑惑又无助地问:“不知道这个能不能抵债?”
白皙的掌心赫然躺着一条坠有珍珠的金链子。
自然是能的。
就这样,艾波留在了即将退役的维吉尼亚号。
*
丰厚的船资让艾波住进头等舱房。虽然在她看来,发黄的窗帘、起毛褪色的地毯、暗沉漫有锈斑的金饰……无处不透着老旧的时间痕迹,比八十年代的小城旅馆还土、还脏。
但至少有热水。
艾波褪下沁有盐粒的衣服,蓬勃的热水流淌过肌肤。不自觉发出灵魂喟叹,没有什么比在海里泡大半天,再洗个热水澡来得舒服了。
蒸腾的白色水汽里,她对着镜子仔细打量里面的人。
这是一位美丽的欧洲女性,二十岁不到的年纪,一米七左右的身高,丰乳肥臀、腰肢纤细。但微隆的小腹和浅淡的纹路昭示她孕育子嗣的过往,而左胸下方的那枚贯穿至背部的伤疤,更显得她的身份非同一般。结合意大利口音,以及船只所在的位置,艾波有理由相信原主是黑手党大佬的情妇,因为敌对势力倾轧或是火并意外坠海身亡,然后被她穿来了。
到时候原主的家里人找来她怎么办,继续回去给人当情妇或是小妻子?她万万不能留在欧洲。
前往美国是个好选择。现在是1949年,距离改革开放还有二十九年,她得趁这些年多赚刀拉,到时候做个买假古董的冤大头,给国家咔咔送外汇。
画面过于美好,艾波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那么她能做什么呢?这年头到底什么赚钱呢?艾波一面擦拭身体,一面思考起来。
这个问题艾波思考了一个月,船只从地中海转了个圈儿,卸下一部分值钱的装饰离开希腊,穿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大西洋。
“是回到大西洋。”1900指尖在琴键流连,同艾波解释,“维吉尼亚号一直往返于美国和欧洲,从不改变航线。”
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,他已经知道她并非海妖,原因无它,她那五音不全的歌声只会让水手想要拼命逃离,压根儿无法蛊惑人心。但就像当初老丹尼收留他一样,他认为自己对这个失忆少女有份教育和指引的责任。
“可这次就改变了。”艾波学着钢琴家的语调说话,想要甩掉口音、丢掉身上属于原主的印记。她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眼前的琴键,哒哒哒地,像是优美舞曲里乱入活蹦乱跳的卡通人物。
“那是因为他要离开这个世界了。”1900回答。
艾波注意到人称代词的发音,突然没头没脑地问:“这是什么感觉?”
“什么?”
“从出生到死亡都在一艘船上。”
1900笑起来,眼角、唇角蔓延出深刻的纹路。
艾波明白了。她问起美国的事情,“邮轮会在密西西比州停靠,你觉得我应该在那儿下船吗?还是去纽约?”
“这取决于你想要做什么。”1900模仿别人和他说的,开始教育艾波,“女孩总是要嫁人的。下了船,你会找到丈夫,然后住进一幢房屋,生几个孩子,快活地生活。”
艾波听了直摇头:“我不结婚。我要像船一样,自由地航行。我会去工作,做服务生、做舞女、做销售员、做保姆,总而言之,我不会靠丈夫生活。”
“了不起的想法。”1900发自内心地赞扬,“那我认为你在纽约下船比较合适,那边人口密集,工作机会多。”
“好的,谢谢。”
*
1950年的复活节,伴随一声惊天巨响,年过半百的维吉尼亚号沉入大西洋。
纽约布鲁克林区的一间公寓,1900摸着疼痛的后脑勺从床上坐起来。
“欢迎来到纽约。”艾波笑眯眯地对他说,也对自己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