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3 Chapter73 (第2/2页)
他们宁愿为罗马的司法部长卖命,也不愿意为巴勒莫的姑娘效劳。艾波洛尼亚心知肚明。彼时赫耳墨斯身死、吉里安诺和黑暗世界脱钩,她们毫无办法,片面寄希望于工业化、现代化让这些人失去生存的土壤显然不现实。恰恰在那个时候,本该死在地中海的美国人出现在她面前,灵光一闪,她决定抓住这个变量。
她的性别是劣势也是优势。人们总认为女人身来便该为家庭付出,如果她丈夫宠爱她那就更好了,没有女人抵挡得住伴侣的恩宠,她会像实验台上的青蛙,心甘情愿被婚姻和生活解剖。
所有知晓她身份、不知晓她身份的敌人都会认为艾波洛妮亚.维太里毫无威胁,她被纽约柯里昂家的小儿子迷昏了头。当然,那美国人也对她情有独钟,甘愿留在落后的意大利。他们是神仙眷侣、天生一对。
“你也不错。”司法部长举杯赞叹,“借由洗礼的名义将曼弗莱迪、克罗切的好友调离西西里,他这些年虽然龟缩在修道院,走私的资产大多随克罗切死亡而消散,但他总有些小朋友可以给他干脏事。比如替他儿子报仇。可现在,这头脑灵活的友中友认为伟大的圣方济各修道院院长身在罗马,逃跑很容易,他们本就被你们这些娘们儿逼得在夹缝中生存,可不敢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为他卖命了。”
艾波洛尼亚用叉子吃着餐盘中的腌橄榄,时不时喝一口酒,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。
“只可惜你过于傲慢,赫耳墨斯。”特雷扎望着女孩说道。也许刚刚生育,她皮肤苍白、眼下坠有青黑,眼皮略有浮肿,整个人并不健康。但那双眼睛,眼瞳深紫的底色,周围一圈棕色的边缘,诡谲妖冶,像是恶魔一般,闪着不详的光。
艾波挑眉。
“你邀请我来锡拉库萨,是为了报当年清除克罗切失败的仇。”特雷扎面上一派轻描淡写,眼底却掩饰不住的得意,“是的,曼弗莱迪都和我说了。可怜的克罗切,当年前来锡拉库萨赴约的他根本不知道你们根本没想和谈,一心想要除掉他。我的临时到来让你们变更计划,因为如果动手杀害他,势必会让我起疑心,这是你们无法承担的后果。”
“我也知道,艾波洛尼亚,就像你们八年前对克罗切的谋划,你也没有打算让我活着离开西西里。”特雷扎不再称她为赫耳墨斯,轻蔑地说,“可你有什么底牌呢?”
艾波洛尼亚笑了一下,这是她今天、不,近一年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。
“我没什么底牌,只有朋友们和这条命罢了。”
*
11月26日,周六,天空湛蓝,惠风和畅。
阳光斜照在教堂和教堂广场的方尖碑,鸟群飞过,在熠熠生辉的灰色石块上投下几点一闪即逝的灰色暗影。
孩子的母亲暂在医院修养,父亲迈克尔以周到热忱的态度引领观礼的宾客穿过教堂高大的门廊,绕过由各色石柱组成、罗马最大的回廊,来到后方的八边形建筑。
八边形建筑拥有独特的双层穹顶,两层分别开了圆形和长方形的窗户,把外面明亮的阳光分成几股细长的光柱延借进祭坛。
这光芒的正中心,圣方济各修道院的曼弗莱迪院长等候多时。
洗礼堂空间有限,并未放置长椅,所有宾客找到位置站好,维太里夫人将外孙递给女儿西多尼亚,随后看着她和她的丈夫一道步入大理石围栏环绕的祭坛。
四周一片安静,曼弗莱迪院长老迈但有力的嗓音在穹顶下回荡。
“……洁净你的思想,驱逐所有邪恶的诡计……举手向天祈祷……”
婴儿头顶的白纱揭下。
“萨尔瓦多.吉里安诺,你是否相信上帝、全能的天父?”
“我信。”
“西多尼亚.吉里安诺,你是否相信耶稣、上帝之子、我们的主?”
“我信。”
穹顶各处彩绘画幅的金光反射在洗礼盆边缘,曼弗莱迪院长继续说:“我们在天上的父,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,如同行在天上。萨尔瓦多.吉里安诺,西多尼亚.吉里安诺,你们是否弃绝撒旦?是否愿意施洗?”
“我弃绝。我愿意。”两人轻轻回答。
清凉的圣水滴上婴儿柔嫩的额头,冷得一激灵,他嚎哭起来。
仪式在孩童声嘶力竭的啼哭中结束,就在最后一位客人、新生儿的教父踏出洗礼堂的大门时,身后,八角形圣洁的场所,忽然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响。
他在门口气定神闲地看了一会儿天空飞翔而过的鸟群。听到身后脚步声,他掏出干净的手帕递给缓步走出来的男主人,“擦擦血和脑浆,回家洗个澡。艾波晚上就回来了。如果无聊就学学泡奶粉,这可真是一门学问。”
新上任的教父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,等下还有场硬仗要打。
他得给维维、托尼还有其他孩子创造一个更好的明天。
*
“朋友?”特雷扎失笑道,“你是说远在罗马的吉里安诺、皮肖塔,还是泰拉诺瓦手下的老兵?”
他从椅子上站起来,冲女孩提议:“我们去外面逛逛吧,酒喝多了脑袋有些疼。”
艾波洛妮亚并无异议,乖顺地跟在他身后。
“这里你先前来过吗?”特雷扎轻车熟路地带着艾波沿陡峭的旋转石阶来到古堡的最高处。
凛冽的海风头发吹成张牙舞爪的姿态,艾波拢了拢头发,和呼啸风声做斗争,大声喊道:“蜜月的时候来过。”
“你当时就看好了位置?”
“没错——”艾波回答。吴太太的死坚定了她的决心:眼前这位司法部长才是最大的黑手党,她必须要除掉他。后面的西西里之行,她盘点了双方的优劣之势。她的弱点显而易见。特雷扎似乎并无显著弱点,只是有些自大和贪婪,但他经历过二战,直觉敏锐。她必须放松他的警惕、一击即中。
那么耽于婚姻、产子虚弱的她,毫无疑问,在世人眼里是无甚威胁的。无论是特雷扎,还是那些不听话的中高层黑手党。
她大声问:“你什么时候确定,我和吉里安诺之间,由我做主导?”
“从吉里安诺主动跳出来说他要亲手处理维拉迪尔开始。我倒是从来没见过有人如此主动承认错误。”特雷扎开怀大笑,手指点了点下方,“你瞧瞧吧。”
其实无须他指明,早在登顶的那一刻,艾波便看到下一层的平台上,站着一小分队的兵,更远处的入口更是驻扎了五支小分队,全部荷枪实弹。
这些都是曾经归顺于吉里安诺的土匪,无不受到过宪兵的压迫和盘剥,此刻却调转枪口,成为司法部长的爪牙。
“艾波洛妮亚,”特雷扎在风中喊道,“我很欣赏你的头脑,因而最后给你一次机会,我们一起携手,我当总理、你赚钱,没必要弄得那么僵。”
“弗朗哥,你是杀过纳粹的老兵,我很好奇,为什么你不甘心被德国人管辖,却心甘情愿对美国人献上忠诚呢?”
“美国人会和我们合作,德国人可是要我们的命。”特雷扎以为女孩态度松动,开始细细讲述美国掌控意大利重工业资产后的美好未来,“立足美国的广袤市场,日后我们的工业可以和法国比肩……”
艾波越听越觉得无趣,她原以为特雷扎是蠢,没有看出贷款紧缩背后对经济主权的保卫,现在看来,他单纯是坏,又坏又贪。
她估摸着时间,向身后陡崖似的城墙退去,同时大喊:“里诺——罗莎莉亚——”
特雷扎的笑容一僵,旋即意识到什么,迅速向她叫喊的方向看去,便看见几挺机关木仓出现在古堡石砌而成的窗洞。
“不可能,枪都是有数的。”他喃喃道。他再三派人确定,赫尔墨斯在东部的武器库已经被内应搬空,她不该有大规模杀伤武器。
密集的子弹却没有听见他的疑问,如雨点射出,纷纷扰扰击穿要塞下方的敌人。
司法部长快速镇定下来,显然纠结武器来源毫无意义。他从毛呢外套的夹袋里拿出一把极袖珍的的枪,对准艾波洛妮亚。
“枪不错。”艾波笑着,缓步后退。
“早年从德国间谍手里缴获的,专门用来逃脱搜身。”
司法部长一步一步靠近,艾波一步一步后退,很快脊背靠在了刚即腰的实心城堡矮墙,手悄悄往石块后摸。她并不真诚地说道:“弗朗哥,扎特雷先生,我知道错了,我们还是可以合作的,我不仅可以为您搞到选票,更可以让柯里昂和您合作。”
双方都清楚,今日不死不休。她不过在拖延时间。
“太晚了,小姑娘。”特雷扎扣下扳机。
同一时刻,艾波拔出藏好的枪,如蓄势拉满的弓弦向后弓腰、以近乎不可思议的角度奋力跃起,利用腾空的这一瞬的时间差躲过子弹,迅捷开枪。
子弹噗噗地没入肉|体,颐指气使的中年人失去重心般,倒下之前,他看着女孩因为腾跃的势能翻出石块围栏,坠落大海。
弗朗哥.特雷扎闭上了双眼,嘴角隐隐带笑。
这一程,他不算输。